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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起大学那如流星般的岁月会让我联想到 “一晃四年”，它可以描述大学的生活，也可以描述大学之后的种种人生，尤其和高中的同学在一起，对于依然年轻的我们来说竟然可以感叹“就这么一晃十多年”。有人结婚生子，有人从事了特殊的职业，也有一些人在任何人眼里都是特别的，因为他们的性格或者因为他们的职业。

       我高中三年的同桌大嘴王，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大大咧咧很开朗的人，嘴巴大，笑声也大，当然这都普通，11年之后他成了南航的职业飞行员，更职业一点的描述是：第二副驾驶。他最好的同事兼航校同学是我小时候的闺密的老公，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小，以至于我常常惊讶无论生活怎样变化，发生重要联系的始终还是当初的那些人。

　　大嘴王从小就是一个能料理好自己生活的人，即使是在贪玩儿的年纪，也不至于成绩一塌糊涂，他的情商发育比较晚，在同龄人为不着四六的恋爱伤神的时候，他正专心于打游戏，我对他一贯的印象是：阳光。当然我对阳光的概念仅仅是形容一个人的内在，对事情，对自己的态度，和外表没多大关系，十年前的夏天我们经过了一场当时看来决定人生方向的考试，填志愿时如临大敌，怕撞车，怕空档，大嘴王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在半年前招考飞行员的体检中拿到了第一张通行证，只要分数够一定被航校录取，这样的属于高校统招，四年的培训费也由南航出，那几年飞行员一直紧缺，在招考中自费报名的就有两万多人，培训费至少要71万元，这对大多数家庭来说太吃力了，但中国人把对孩子的命运看得胜过一切，即使自己是个平凡人也要倾家荡产，他们认为这样孩子就一辈子不用担心失业，人生也没有波澜，这是多么让人心疼的父母啊，即使愿意自费，有的孩子成绩还是不够，那就再复读，大嘴王是这几万人中幸运的一个，一路顺利过关。

　　在航校的日子就显示出了他们未来职业的特殊性，一个接一个模拟机训练，而我们都在过一种脱离高中时代的完全相反的日子，阶梯教室上课想坐哪儿坐哪儿，尽量离老师远点儿，钻图书馆不看专业书，一月也见不着一次班主任，我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与此同时大嘴王却渐渐进入了一种程式化的生活学习中，有点儿半军事化的意思，也正是这样的生活锻炼了他们的使命感，飞行将是他们的终生职业。

　　刚从航校毕业，一切都很新鲜，同时分来的一批飞行员参加改装，有的改装上了有的还要等，飞行部对刚毕业的学生管理上也比较松，自由时间多些，大嘴王在航校的几年闲暇都献给了网络游戏，好容易工作了也处了个女朋友，没班的日子两人一起吃饭看电影，日子过得不错，就这样晃了一年改装了可以参加飞行了，是第二副驾驶，只能和教员飞，还没有资格和机长搭班飞，教员不多，大部分时间大嘴王都在跟班学习，只能站在后面看别人飞，一个月下来也能混个六七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感觉上和航校的模拟机是两码事了，自己已经是飞行部的一分子而且正当年，虽然知道以后的工作就是飞来飞去，但因为对这个职业其中的不容易还没有品出味儿，日子依旧逍遥。他和女朋友也吵架，年轻人的恋爱不吵架干什么去呢？吵完了算，一上机组全忘了，有时碰到飞长线，按规定必须在异地停留四十八个小时，等到回来时任何矛盾都烟消云散了，短暂的分离只会把想念放大，用大嘴王的话说那时他是一个快乐的二副。

　　日子在快乐的一页总是翻得特别快，转眼二副熬成成手了，航班也渐渐多了，大家也从当初航校毕业时分的宿舍里陆续搬出去，很多人对以前总扎堆儿的宿舍生活不那么上瘾了，谈恋爱的谈恋爱，买房的买房，似乎一夜之间大家像商量好的一样开始自己活自己的，有闲暇的时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挥霍精力，安安静静睡一觉是多数人的选择。同一航校毕业的师哥师姐有的结婚了，有的有小孩了，航班越来越多，飞机多了人就不够用，两个人要飞上一天压力可想而知，有时候碰上复杂的飞行情况回来大嘴王连玩游戏的劲儿都没有了，只想一个人坐着抽支烟。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篇作文叫《蓝天下的历程》内容早忘了，只是这个名字很打动我，在我们这些普通职业者的眼里飞行员有再多的苦也挡不住这个职业本身的荣耀，至于是什么荣耀，我也说不大清楚，归根结底还是职业的特殊性吧，特殊的幸福和特殊的痛苦。大嘴王终于飞上了他期待的国际航线，按照飞行条例要在目的地休息两天，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和时差折腾得人基本上没有心情享受异国他乡的情调了，驾驶舱比乘务舱的座位难受很多，每一次飞行都有一些未知的东西，新的天气，新的地面状况，好在有两套机组成员大家可以互相有个商量。虽然是两套机组人员轮流工作，但只要在飞，就得操同样的心。

　　新疆的航线在国内来说是上座率很高的，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航线长，飞行情况复杂，风调雨顺的日子在飞行中数得过来，碰到长航线跟航空管制的对接很重要，得了解航路情况和天气情况。仪表上每个微小的变化都要引起注意，现在的短途飞行一般是一个机长配一个副驾驶，两个人在一架飞机上搭班都是临时抽的，包括乘务组也是临时配的，对一架飞机来说如果这些人相互之间配合得好安全性也好，因为是临时搭配的，乘客进舱之前大家各自都在做准备，沟通有限，配合的默契就尤为重要，比如说飞机飞行中失火，乘务舱接到火警，乘客受到惊吓本能地都向火源的相反方向跑，飞机的平衡被打破极有可能坠机，这时候乘务组的人员就应该领会机长的意思，叫大家先呆在原地，让离火源最近的乘客先撤离，这才是一个险情中成熟的配合。为了在出现紧急情况时能冷静应对，平时模拟机的训练是很锻炼人的，模拟机飞行训练专门针对特殊险情，比如发动机失效，火警系统失效等，算下来，连续飞三次就要飞十二个小时，飞完后人就像蒸了个桑拿，衬衫全都湿了。在接到飞行任务时要提前做资料，比如明天要飞空客A320机型，飞行员今晚就必须要在网上通过A320机型的考试，答对所有随机抽中的问题，第二天才能够顺利飞行。答案不对，继续答，全部答对才能过关，在地面做准备工作的时候要进行飞行备份，飞机状态，机油情况，检测机上的仪器，最后才是等待乘客入舱，以前老一批的飞行员手上的操作能力很过硬，一杆两舵，是他们的强项，升降全靠眼睛和手上的功夫，随着机型改进，现在的机长更注重的是仪表盘和系统，与副驾驶的配合，已经不光是要求能够把飞机带上天和安全着陆，而是管理整架飞机，现在的机型越来越先进，一个成熟的机长和一个副驾驶要应对的情况是系统和仪表解决不了的，也就是说一般没有什么问题，一旦出问题就非常考验两个人的心理素质和手上的技能。大嘴王在一次飞疆内的任务中，整个飞行很顺利，刚要落地的时候，地面的风向和气流的压力突然从水平变成垂直，他就感到飞机的机头几乎要栽到地面上了，他一点儿不心慌，凭着在模拟机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一下就把飞机拉了起来，安全着陆以后整个乘务组为他鼓掌，如果不是当时那个下意识的反应拉了一把，飞机很可能会脱离跑道发生事故，事后休息时他想起来有些后怕，更觉得以前模拟机训练没白做。也有倒霉的时候，有一次在地面准备飞行时传感器的警报响了，检查发现是鸽子的羽毛附着在了传感器上造成的温度过高，按照规章制度属于飞行事故，他停飞一星期。

　　飞行看起来枯燥简单，其实在新疆这样的长航线中想枯燥想简单也难，有时候短短三小时的飞行要经过五个空管区域，起飞时天气不错，到第二段时出现了降水，十五分钟之内有可能转换成大雪，这种情况下，厚厚的标准事故手册是帮不上忙的，只有平时一点一滴的训练和经验的积累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怎么做，当然还要有一点点运气，碰上国际航班，出境以后天气不好需要备降，乘客的情绪就来了，“我花钱买机票不是让你们耽误时间的”，刺耳的声音到处都是，年轻的血气方刚的飞行员觉得气愤，有经验的都习惯了，飞行中耽误了时间谁也不想，飞行员的工资是按飞行小时计费，飞机停在那儿他们是一分钱没有的，还要解决很多麻烦，比如管制人员加油费，乘客在哪儿吃饭住宿，飞机起飞加一次油十几万元，停靠点只管收费，在国内好办，在国外还牵扯境外管制的问题，一般飞机上会有一些加油的现金，但也有不够的时候，运气好可以跟乘客借到，运气不好机长光电话费就能打掉一千多元，备降容易起飞难，但又不能不顾安全硬飞到方便的空管区，所以每次备降对机长、副驾驶、乘务组来说都是一次很麻烦的事情。

　　一名职业飞行员管理飞机的能力也是从平时各种各样的考核中锻炼出来的，他们的安全意识比我们普通人强很多，每周一次安全教育会，入冬时的换季考试，每年一次飞行员常规考试，两年一次飞行员应急生存考试，每次飞行前做机型资料……虽然看上去是在重复同样一件事情，可是所做的准备和飞行中碰到的问题对每一次飞行来说都是新的。

　　从家里到（南航）综合楼，再到飞机，落地后从飞机到综合楼，再回家，三点一线的生活加上每班机组都是临时抽，没有固定的搭配，让飞行员的生活圈子很窄，认识的总是和航空有关的人，大嘴王也是其中的一个，不飞的时候想找三个同事凑桌麻将都难，因为熟悉的人就那么几个，休息又总排不到一起，随着自己的飞行经历越来越长，经验是有了，行业中的痛苦和烦恼也来了，追随任何一项事业的群体都会有自动的排序，想要到达顶端是不容易的，飞行员也一样。当人有一个目标时无形之中做事就会有压力，在驾驶舱不能随便交谈，飞行的时候绕飞雷雨，下降、颠簸的时候常常赶不上饭点，落地了，要检查飞机，要准备航路点，全做完了差不多也到上客了，一天下来大嘴王总感到比航校刚出来的时候累很多，和女朋友的分歧也越来越严重，感情没有时间去经营，而普通人做到长时间一如既往地理解这个行业几乎不可能，大嘴王的恋爱也受工作影响，从起初短暂分离能够把矛盾放过到现在分离只会加剧矛盾，恋爱和事业同时都有些吃力，与老飞行员的时代相比，现在出门坐飞机的人多了，飞机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够用，没时间锻炼身体，以前长航线少，现在国际航线非常多，与短航线相比国际航线对身体的伤害大，虽然有规定一个月的飞行时间不得超过一百个小时，但是地面准备平时训练加起来比飞行时间也少不到哪儿去，写到这里我才明白自己一直在以一个乘客的视角看待飞行员的工作，其实坐在驾驶舱里的感觉除了座位比乘务舱不舒服之外，视野和飞行乐趣也是我们这些没进过驾驶舱的人体会不到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受，还有人类当初发明飞行器，所有的原始的征服天空的梦想可能就是飞行的气质所在。

　　年轻的我们一定会爱上有理想甚至是华而不实的东西，但这就是青春的证据，如果在经历了种种不容易之后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想很多飞行员依然会选择当初的梦想，那确实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即使有负担，也完全不影响它的魅力，让飞翔在蓝天里的他们心甘情愿拖着沉重的翅膀露出略显疲惫的笑脸。空中翱翔。